你永遠無法想象人類的無聊能有多無聊。

直到你發現，朋友圈里開始流行購買大象。

仿佛就是一夜之間，2個月前還在哭喊著冰墩墩的那幫家伙，突然改求“人手一象”。

每個人都聲稱自己買到了純種的野生大象。

產地來自緬甸，健康狀況良好，不僅皮實好養，而且賣家包郵。

不過鑒于這是大象，沒有哪家快遞小哥愿意把它扛上沒有電梯的6樓，包郵只能包干糧，剩下的路都得靠它自己走。

什么時候走到全看緣分，賣家唯一能保證的是你的大象雖遲但到。

如果不看售價，我幾乎就要信以為真。

以為斯拉夫人養熊，阿拉伯人養虎，而我們華夏人也終于告別網紅羊駝，開始豢養猛獸。

畢竟飼養這種長鼻子怪獸的傳統古已有之，河南開封的宋朝皇家動物園玉津園里，養過的大象就不下四十頭。

但種瓜得瓜，種豆得豆，世間的價格和價值總不會相距太過離譜。

1塊錢的售價很快讓我明白，就像當年的孤寡青蛙，這不過是又一場窮極無聊的賽博玩笑。

在掏包兒網一塊錢買一只野生象，您買得了吃虧，買得了上當。

大象自然是不會真的有，但你收不到貨，商家也概不退款。

因為這就是場周瑜打黃蓋的沙雕大考，沒道理幫你確認了自己是沙雕學十級學者，你還要克扣主辦方的考試費用。

大象交易的買賣雙方，就像一對嫻熟的國際政客，揣著一肚子的明白，裝著滿臉無辜的糊涂。

當賣家說出“您的大象已發貨”，就是表演開始的邀請信號。

買家立刻登上舞臺，實力上演什么叫做現代版《等待戈多》。

絕對沒有不識風情的憨子大喊出：

“騙子！哪有什么大象！”

買家總是彬彬有禮，不急不躁，替大象考慮很多。

有人關心大象會不會迷路。

有人關心大象有沒有高等學歷。

還有人關心買下一對公母象，它們會不會在漫長的旅途中互生情愫。

沒有人催促大象快些趕路，買家只是象征性地問上一句“我的大象到哪兒了”。

而賣家只需要回答“大象今晚不來，明天準來”，買家就會心滿意足。

說實話，一頭大象真的出現在四人宿舍里那才叫頂級災難。沒有人真的希望大象到貨，大家只是閑得悶出屁來，想完成一場沙雕社群的精神團建。

在掏包兒問答里，大象被越描越真。

過來人一遍遍確認大象的真實可靠，聲稱為了迎接它進新家，不得不把門給卸了。

各人的大象有各人的特色：賢惠的會煮餃子，富裕的會開跑車，藝術細胞強的唱跳俱佳，操作意識好的稱霸峽谷。

在買家為小象搭建起的元宇宙里，它們可以慢慢走，永遠晃著尾巴，悠閑地在路邊踱步。

就像買下一顆天邊星的浪漫計劃。等到年華老去，時光褪色，你還可以在搖椅上瞇著眼遙指遠方，告訴身邊的小屁孩：

“那兒有爺爺當年買的一百頭大象，等它們走到了，記得幫我簽收。”

這些年，錢真是越來越當不得錢。

從前兜里揣著一塊錢，還有在小賣部里挑挑揀揀的底氣，現在甚至買不來半瓶農夫山泉。

或許正因如此，1塊錢的大象才賣得如此火爆。

最高的商家月銷量過千，腰部賣家一個月也能有一百多單。

1塊錢就像當年丟進許愿池的1毛硬幣，聽個響聲，圖個樂呵，誰也不能好意思要求退款。

如果你有特殊需求，可以購買更加昂貴、身懷絕技的馬戲團象，它們將踩著滑板和自行車前來報到。

或者奇幻種蝴蝶象、以及最戳人肺管子的“對象”。

總之只要你想，就有人敢賣，限制這門生意的從來不是貨源，而是想象。

你可以買到朵拉，附帶她的猴子，只要你不介意她故意對你視而不見，你們一定能成為best friend。

你也可以買到蚊子，發貨超快，買一送十，超量特賣。

當然還有奧特曼，不論你以前信不信，現在你必須相信光，因為他正順著光纜向你趕來。

只需區區一塊錢，就能擁有一張足以笑傲朋友圈的定制梗圖，有效延長沙雕人設保質期至少三個月，這筆生意簡直不要太劃算。

然而等我真的下了一單才發現，不論對買家還是賣家來說，這都是一次堪稱坑爹的大冤種體驗。

首先你發現，當你付完貨款，摩拳擦掌準備和賣家來一番精彩對線時，賣家找不到了。

而當你艱難地試圖按照別人的梗圖挑逗賣家，賣家只會回復一句“好的”。

好不容易聊上兩句，眼看漸入佳境，賣家突然又不見了。過了很久你才收到他幽幽的道歉：對不起，剛剛在打游戲。

和大象賣家套磁，就像舔狗在追女神。

都說顧客就是上帝，但在大象賣家手里，你充其量只是個玩具。

一個巴掌拍不響，一個人的獨角戲唱不出趣兒，當你沒法用那1塊錢拿捏賣家，而又得求著他陪你演戲，就注定了一切大概率是個債主終成孫子的人生悲劇。

有些賣家看起來很有職業道德，發貨前還要先問問你的性別。

他說如果是男孩就派女生發貨，女孩就派男生發貨。

幸好我如實作答。

后來聊熟了我才知道，賣象是假，撩妹是真，如果當時我說我是男的，他當場就會撂攤跑路。

對于賣家來說，這事兒同樣挺煩。

開始當然有趣，買家都是大學和高中生，思路活躍，腦洞清奇。

腳部賣家一個月也就成交十幾單，總交易額不夠買幾杯奶茶，堅持干下來，誰還不是圖個有趣的靈魂。

但接待的客人多了，發現大家也就是那么幾句車轱轆話來回轉，尤其是看過別人曬單再來的，思路大受局限——看來人類的本質還是復讀機。

有人還因為頻繁觸發關鍵詞，被認定為倒賣野生動物和象牙制品的非法商家，一氣之下，干脆改行倒賣外星人。

不知是不是被圈在家里太久，久到我們的社交能力都開始退化。

從虛擬戀人到孤寡青蛙，從孤寡青蛙再到野生大象，就算是和陌生人的沙雕社交，都在越來越短頻快化。

買家越來越像精準精確制導導彈，以分米級的分辨率發射，直奔目標，套到足以發個朋友圈的梗圖后，立刻抽身就走，不想旁生半點枝節。

與其說這是一次交流，不如說更像一次快閃。

春天了，買新衣的同時，也該給自己的賽博人格換一件新鮮的外衫。

你很難說清，野生動物千千萬，為什么偏偏是大象乘上這陣東風。

如果硬要深究，或許可以考證到早年間勇斗詐騙的老梗。

相傳那年頭，有個不開眼的騙子，騙到了一位女警頭上。

騙子電話通知女警：我是某某銀行，這邊查詢到您的信用卡在境外有一筆百萬元的巨額支出，請問是否您本人操作？

女警淡定回答：沒錯，就是我本人。

騙子大驚：你買什么了花這么多？

女警回答：大象。

故事既不英勇，也不睿智，比阿笠博士的冷笑話還冷。但從此以后，買大象就成了和詐騙密不可分的一個專有名詞，后來也漸漸演化成形容花掉一筆巨款的量詞。

也許正是有此淵源，才讓試圖賣點兒什么沙雕動物的賣家，第一個想到了大象。但具體是否牽強附會，已無從考證。

我更愿意相信，是大象本身就有些神奇和靈異。

君不見泰國至今仍視白象為祥瑞與神明的化身，修建王宮要由白象選址，新王登基也要由白象叩拜。

古泰國時，得白象者得天下，白象不足的君王要禪位給擁有更多白象的親王，第二次泰緬戰爭，也不過是為了爭奪2頭白象。

這種粉撲撲的就是白化后的大象，白象

被細木樁拴住的大象，是枷鎖與自我馴化的象征。

但它的一對大耳，又總讓人不由得聯想起翅膀。

疫情可能把你圈在家里，但你的小象不會。它不僅已經打好三針，而且持有綠碼和核酸證明。再不濟的情況，還能扇扇耳朵飛走。

就像童年難忘的小飛象，仿佛分分鐘它就能靠耳朵飛躍圍欄，找到自由的方向。

如果肉體和靈魂只能有一個在路上，那我希望把靈魂借給小象。

而這或許也是大象熱賣的背后，一種時代心緒的印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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